第七四三章 制胜之道(下) (第2/2页)
如是兴旺发展十余年,阮弼渐渐感觉到了行业的瓶颈,因为赫蹄毕竟用途有限,导致市场饱和后,很难再行拓展,必须要寻找更有前景的增长点。这时,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摆在了他和他的行会面前——苏州开埠,外贸激增,当然赫蹄的销量也随之上扬,但这并不是他关注的,他所看到的是,棉布必将成为外贸主力,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产量急剧增长。
虽然芜湖并不具备生产棉布的先天条件,但前面就说过,地里的棉花想要变成闻名天下的松江棉布,需要经过许多道工序,哪一道都不能省,只要能参与进任何一道,便可分享行业飞速发展带来的厚利。
芜湖作为全国印染技术最好的城市,显然有资格参与进这场盛宴中!因为除纺织外,棉布质量也取决于浆染。只有经过浆整和涂色,才能解决棉布表面粗糙和色调单一的弊病。经过浆染后的棉布,挺平光洁、色彩鲜艳,可以使布的价值大大提高。
于是阮弼来到苏州,展示他们染出的样布,果然比本地自染的水平高许多——同样一块布,经过他们压光浆染后,更加色彩艳丽、布面平滑,而苏州本地自染的,就显得粗糙黯淡许多。
更重要的是,将浆染工序包给芜湖,哪怕算上往返路费,也比自己来做,节省三成本钱。苏松商人大为意动,但他们不敢擅自行动,由棉纺行会写信给燕京的沈默请示,结果很快得到回信曰:‘分工协作乃技术进步之先决,术有专攻方能精益求精,可将浆染工序转包芜湖,但必须妥善安置原有工人。’
得到批示后,苏州棉纺商会便和芜湖浆染总局谈判。因为阮弼抱着极大的诚意,进行的非常顺利,而且能得到一大批技术工人,他更是求之不得。于是双方签订合约,苏松棉纺行会旗下三分之一的工场所织布匹,交由芜湖浆染行会分包浆染。
结果当年那三分之一外包浆染的工场就尝到了甜头,不仅成本降了一大截,而且因为产品质量大大提高,一时畅销全国,供不应求。剩下三分之二的织布工场被挤兑的坐不住了,产品再滞销下去,就要关门大吉了。
虽然知道把浆染全都交给徽商,可能会使自己变被动,但苏松棉纺商会访遍全国,也找不到第二个哪怕水平接近的地方了。后来又不惜血本,想要学到这套技术,但越是了解就越是气馁,因为从选料到上色,各个工序中都有数不清的独特工艺。这是芜湖印染业上百年的积累,尤其是这些年生产‘赫蹄’,使他们在染色行业摸索的越来越深,已到了外人无法触及的高度。
最终苏松棉纺也只能放弃另寻他路,将所有的布匹交付芜湖浆染,而且通过便利的交通,满载着布匹货船朝发夕至,既不耽误时间,也不费多少运输成本。
数年合作下来,芜湖的棉布浆染行业已经超过原本的染纸业,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,而芜湖这座城市,也因此焕发出勃勃生机,获得了‘织造尚松江,浆染尚芜湖’的美名,成为江北的经济次中心。
阮弼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,不仅成为芜湖地面上说一不二的大人物,也被推举为徽商商会的会长。事业发达后的阮弼,愈发乐善好施,仗义疏财。尤其在抗倭战争中,贡献尤为突出。
首先是率众抗倭。嘉靖三十四年,一股倭寇从浙江杀入徽州,又从徽州北上迫近芜湖。芜湖没有城池,守土者束手无策,官兵们争相逃窜。年已五十四岁的阮弼站了出来,以他的崇高的声望,倡行会少年强有力者,合土著丁壮数千人,成立了保乡团,并对天发誓力抗倭寇。凶悍的倭寇看到没有城池的芜湖商民如此众志成城,只好绕道而走,没敢搔扰芜湖。
第二是捐修道路。倭寇从芜湖逃离后,刘显奉命率军追击,结果因为当时芜湖至南陵数十里,竟是艰险而又多泥沼的道路,让刘显的部队吃尽了苦头,等到赶赴南陵时,已是强弩之末,结果吃了败仗。这之后,官府想修路而无钱,阮弼再次挺身而出,捐出重金,并倡议芜湖‘诸贾’解囊相助。很快,一条以砖石铺砌的平整大道从此将芜湖和南陵连结起来。
第三件是倡筑城垣。倭寇撤退之后,芜湖官民恢复城垣的强烈要求,终于被朝廷批准。但筑城之费从哪里来?官府找到阮弼,请他‘扶义倡众’,阮弼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,个人捐出百万两白银。在他的倡导下,芜湖商贾纷纷解囊,捐出重金,使工程顺利进展,直到去岁,芜湖城垣已经如期告成、城完而坚,被验收的工部官员,誉为‘百城之冠’!
为了表彰阮弼的功勋,朝廷一是对他赐级为正三品的嘉议大夫,而是将芜湖西门城楼命名为‘弼赋门’,以示表彰。自此,阮弼之名声震寰宇,成为全国闻名的‘义贾’。
不过这些年,老人家已经不常出来走动,商会那边也已经放权,但对行业的动态脉搏,仍保持着高度的关注,他早发现产能提升遇到了麻烦,这次的麻烦在于染料方面。要想给布上色,大量的染料必不可少,其中最最重要和主要的,就是靛蓝了,因为它是各种蓝布、青布、黑布的主要染料;靛蓝经过处理又可成为靛白,几乎所有的颜色都少不了这种染料打底。
所以随着染布量的节节攀升,对靛蓝的需求也随之激增,但靛蓝的供应量却难以保证所需,短缺又导致其价格暴增,严重影响了行业的利润空间。
而且阮弼还打听到,苏州研究院已经搞出了一套水车纺纱机,据说可以将纺纱速度提高十倍,虽然这不会带来布匹产能的同比增长,但芜湖的浆染业也要未雨绸缪,先把本身的瓶颈解决了,宁可自己等别人提升,不能让别人等,这是阮弼一直奉行的准则。
于是徽商们开始全国范围寻找靛蓝产地。说起来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,古籍中曰:‘凡蓝五种、皆可为靛’,意思是,蓼蓝、菘蓝、木蓝、马蓝、苋蓝、等五种植物,都可以提取靛蓝,但苋蓝是古书上的东西,大家谁也找不到,蓼蓝、菘蓝产自北方,先天产量就低,加之这些年,北方连年大旱,产量更是可以忽略不计。
剩下的木蓝和马蓝,都产自福建那边,乃是现在的主要原料产地,也正是闽商们坐地抬价,才逼得徽商们不得不四处寻找新的货源。结果看似普通寻常的东西,却真把阮弼他们给难住了。
这次沈默命人知会说,已经帮他们解决了难题,本来只想让现任的浆染总局祭酒韦鸣前来一晤。却不想这位老人家也千里迢迢赶过来,沈默喜出望外之余,也感到了他对此行深深的期许。
(未完待续)